沈君彦的死,并没有在京城掀起太大的波澜。
一个疯癫的罪臣,以一种不体面的方式死去,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。
官府草草结案,将他的尸体扔去了乱葬岗。
甚至没有一个沈家的族人,去为他收尸。
树倒猢狲散,人情冷暖,一向如此。
我的生活,也迅速恢复了平静。
或者说,是更加忙碌了。
作为烟雨楼的新主人,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处理。
我要筛选各方送来的情报,分析其价值,然后呈报给皇上。
我要管理楼里上百个姑娘的衣食住行,为她们安排合适的“工作”。
我还要应对那些心怀鬼胎,试图从烟雨楼分一杯羹的各方势力。
我忙得脚不沾地,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。
这样也好。
忙碌,是治愈一切的良药。
在我的经营下,烟雨楼的情报网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灵敏,更加高效。
元德帝对此非常满意,几次三番地对我进行赏赐。
金银珠宝,绫罗绸缎,像流水一样送进烟雨楼。
我成了京城里,一个特殊的存在。
人们都知道,烟雨楼的念儿楼主,是皇上眼前的红人。
她虽是青楼女子,却比许多朝中大员,都更有权势。
无数人想要巴结我,讨好我。
每天送来的拜帖和礼物,堆积如山。
其中,不乏一些年轻有为的王孙公子,朝中新贵。
他们看我的眼神,充满了爱慕和占有。
他们以为,只要能征服我,就能征服整个烟雨楼,就能得到皇上的青睐。
就像当初的沈君彦一样。
可惜,他们都想错了。
我对男人,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。
或者说,我对那种依附于男人的情爱,已经彻底免疫了。
我把所有的精力,都投入到了我的“事业”中。
我扩大了静心阁的规模,招募了更多有天分的孤女。
我教她们读书写字,教她们琴棋书画,更教她们如何在这个男人主导的世界里,保护自己,成就自己。
烟雨楼,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情报机构。
它更像是一个,收容和培养女性力量的,乌托邦。
在这里,女人们不再是谁的妻子,谁的女儿,谁的玩物。
她们,只是她们自己。
她们靠自己的智慧和能力,赢得了尊重和地位。
看着她们一个个从懵懂无知的少女,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女中豪杰,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成就感。
这,比任何男人的爱,都更让我感到幸福。
日子,就在这种忙碌而充实的节奏中,一天天过去。
转眼,又是一年冬天。
京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。
我披着狐裘,站在窗前,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。
突然,我想起了一个人。
月妈妈。
自从她搬进郡主府,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。
我忙于楼里的事务,她也乐得清静,我们只是偶尔通过书信,互报平安。
今天,不知怎的,我突然很想去看看她。
我吩咐下人备了车,带上了一些上好的补品,去了郡主府。
郡主府里很安静。
下人说,郡主大部分时间,都在后院的佛堂里念经。
我穿过花园,来到佛堂前。
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阵阵诵经声。
我没有让人通报,悄悄地推门走了进去。
佛堂里,香烟缭绕。
月妈妈穿着一身素净的棉袍,跪在蒲团上,背对着我,神情专注地敲着木鱼。
她的背影,看起来比以前,佝偻了一些。
两鬓,也增添了许多银丝。
我没有打扰她,静静地站在一旁,等着她念完。
许久,木鱼声停了。
“来了?”
月妈妈没有回头,声音却清晰地传来。
“是,妈妈。”我走上前,在她旁边的蒲团上坐下。
“外面下雪了,天冷,怎么还跑出来?”她转过头,慈爱地看着我,拉起我的手。
她的手,很暖。
“想您了,就来看看。”我笑了笑。
“你啊。”月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,“都当楼主了,还跟个孩子似的。”
我们聊了聊烟雨楼的近况,聊了聊京城里的趣闻。
气氛,温馨而祥和。
临走时,月妈妈突然拉住我,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,用红布包着的东西,塞到了我的手里。
“这是什么?”我好奇地问。
“一个护身符。”月妈妈的眼神,变得有些意味深长,“是我年轻时,去护国寺求来的。你贴身带着,能保平安。”
我没有多想,将护身符收进了怀里。
“谢谢妈妈。”
离开郡主府,回到烟雨楼,天已经黑了。
我换下衣服,准备休息时,那个红布包从怀里掉了出来。
我捡起来,鬼使神差地,打开了它。
里面,并不是什么护身符。
而是一张折叠起来的,泛黄的纸。
我展开那张纸。
上面,只有一行字。
字迹娟秀,却又透着一股凌厉。
“小心皇上。”
我的心,猛地一跳。
月妈妈,这是什么意思?
为什么要提醒我,小心皇-上?
皇上待我,一向优渥。烟雨楼,也全靠他的庇佑。
他,有什么值得我小心的?
一个念头,毫无预兆地,从我脑海中闪过。
沈君彦的死。
他从戒备森严的疯人院逃出,又轻易地杀光了所有看管他的族人。
这一切,真的只是一个疯子,能做到的吗?
他冲进烟雨楼,撞柱而亡。
官府的结案,也太过草率,太过迅速。
仿佛,有一只无形的手,在背后,推动着这一切。
而那只手……
我的后背,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。
如果,沈君彦的疯,沈君彦的死,都是一个局呢?
一个,为了彻底抹去“姜念”这个身份,为了让我彻底斩断过去,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的,局?
这个想法,让我不寒而栗。
我不敢再想下去。
我将那张纸条,凑到烛火上,烧成了灰烬。
那一晚,我彻夜未眠。
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第一次,对自己所处的位置,对自己所做的一切,产生了怀疑。
这个我亲手建立起来的王国,真的是我的吗?
还是说,我只是一个,住在一个更华丽的笼子里的,金丝雀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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